第55章
长绮沉默一瞬,道,“也许是太孤单了。”
他看到她眼底深处的寥落,一瞬想起那时在乾清宫里,她静静地望着深邃的天空。
与他说起牛郎织女时,他还曾在心底告诫自己不要成为唐明皇那样的帝王,如今亲耳听到她说出口的落寞,只觉得里面似乎藏着冬雪一样的孤寂,不由得心头一动,揽住她。
他想要说点什么,终究动了动唇,什么也没有说。
长绮觉察到他的流露的几分怜惜我,微微避开,打断这一刻的旖旎,道:“你放心,我现在是有牵绊的人了,不会像以前一样。”
康熙心底冷笑,隐隐觉得不痛快,“你若是食言,朕这一次不会饶你!”
长绮点头,“我见了你能不跪吗?我不想动不动跪。”
“朕是皇帝。”
“我是仙人,也没见你拜我。”
“你是哪门子的仙人,仙人有你这样……”他语气里的轻蔑没有减,触到她冷漠的眼神,他打住话头,“等你研制出那些东西再说!”
长绮没有再与他说过一句话,直到人离开了南苑也没出现。
南苑是个好地方,视野开阔,佳木葱茏,既有假山池沼,也有草原,还有兽园。
第一日当然是带着孩子们熟悉地形然后与孩子们一起玩儿,如此玩儿了半个月,康熙也没听到她开始办正经事,于是让恭亲王将三个孩子接走。
卫翎卫扬有些不安,长绮道:“我过阵子就去看你们,若是有人敢欺负你们,记得告诉我。”
卫翎忍不住问,“干娘不是皇上的妃子吗?为何不回宫?”
“你希望我回宫?”长绮含笑。
卫翎摇头,“我希望和干娘还有弟弟们永远在一处。”
长绮摸摸他的头,“会的,记得看好弟弟们,还有去了以后好好读书,我会同恭亲王说的。”
“好。干娘一定要回来接我们。”
“好。”长绮应了,孩子们这送走以后,她正式开始研制青霉素,当然少不了要一些东西。
这一点康熙是大方的,只要是她要的,他一律让人帮忙去弄。
前世她对医药还是很熟的,这些对她来说不是难事。
这一忙就忙到了七月,实验的进展不是非常顺利,青霉素的提取不是难事,但是如何保存以及大量生产这事儿着实耗费了她不少精力。
七月初七那日,漫天的星斗,她坐在廊下,看了好一会星子。
仰望浩瀚宇宙,她有时觉得自己像是跌进了无止境的深渊里,有时她会想,会不会自己只是掉进了一个黑洞里,一个从那头可以看到这头的洞穴里。
也许那个世界的人可以看到她在做什么。
她垂眸一笑,忽而院子外传来动静,窸窸窣窣,到脚步声渐重,她抬眸看去。
黑沉沉的夜里一道高大的身影,自远处而来,其后寥寥跟着几人,身侧有人提着灯。
长绮没动,等那人来。
男人在阶前停顿了一瞬,脚步带着迟疑,走了上来。
“卫贵人。”
长绮猛然转头,起身,愣了一愣,“怎么是你?”
“皇上命我来给贵人送东西,顺便一问,贵人做的东西何时能做好。”
“怕是还要一阵子,恭亲王府那三个孩子如何?”
“都很听话。”福全欲言又止。
长绮道:“最小的那个呢?”
福全顿了一顿,道:“应当有人照料。”
“那就好,小孩脆弱,母亲不在身边,只怕他会想念。”
“皇上命我将七夕的一些果子送来。”
长绮心里有疑惑,“为何这么晚送来?”
“皇上有令,我自是听命。”福全的声音像是沉沉夜中的雾霭。
长绮扫了眼他身后的人,看到了几张熟悉的面孔,她在山西见过,是他的属下,环顾四周,觉得今日的夜有些太静了点,道:“东西放下便是。”
福全命人放下东西,要走的时候,长绮将人叫住,道:“裕亲王。”
“何事?”
“你不会趁着皇上不在南苑杀了我吧!”
福全冷笑,“我倒是有这个心思!”
“至于吗?不过就是败在了我的手下而已,这么记仇?”她不再说那些调侃戏弄的话,只将他当做一个如常宁一样的人,他也极力配合着。
“无事我就先行告辞了!”他扭头离开。
长绮回落在凳子上,福全出奇的上道,康熙在搞什么鬼。
她没做多想,一夜匆匆而过。
炎夏将过,她做的东西终于做成了。
她进行了大量的实验,增补了使用说明,让康熙用死囚试一试药效。
乾清宫内,康熙看着底下人的奏报。
七月十一日,卫氏画图索要制药器具,收集腐烂之物,不知其打算。
十二日,卫氏一日未出房门,侍卫查看多次,皆见其伏案。
十三日,卫氏一日未出房门,待至傍晚,回看腐烂此物,提笔记录,不知所记何事。
十四日,卫氏伏案一日,晚膳未用,及至夜半才出,夜间索要吃食。
十五日早,卫氏院中逡巡,神色莫名,去兽园一次。
……
二十五日,卫氏于屋中狂喜而出,欢悦异常,手舞足蹈,不可名状。
二十七日,复入屋内,侍卫查看数次,见其伏案昏睡,日中才醒,醒后去园中漫步,蹲地喃喃,不知所云。
二十八日,坐卧草地,叼草望天,不知所思,约一个时辰返回,一夜未眠,次日又见其狂喜莫名。
康熙收起密折,文字虽简,但是人之情状历历在目。
夜间,塔娜来了,她提着灯,进屋的时候头发有点湿,“皇上?”
康熙从窗前收回视线,随口道:“你来了。”
“是。”
“皇上今日不高兴?”塔娜声音温和却也带着一丝疏远。
康熙想到一事,道:“你还记得长绮吗?”
塔娜静默一瞬,揣度他的意思,道:“长绮妹妹回来了?”
康熙视线再次回落到远处的黑暗中,“塔娜,你想回草原吗?”
塔娜呼吸一蹙,心若擂鼓,是一种久违的激动,但是很快那点高兴就如流星消失天空一般,没了光亮。
“我已经记不得草原的样子了,不知道回去会是一番怎样的光景。”
康熙回到了床上,塔娜开始给他按背。
这次她没有像以往离开,衣服的系带被解开,她看到了自己裸露的双肩,呼吸越紧。
帝王的唇在她的脸上游弋,一瞬间很想哭,为这久久未到的缠绵,或者是为了这漫长的等待。
成为皇帝的女人是她来葵以后太皇太后一直期盼的,也是她一直筹谋的,当他的手在她的肌肤上移动的时候,她忽的想起了那个在行宫的荒原外急奔的女人。
她知道她逃了,不是皇上说的去替他办事。
她还好吗?
当日她逃得毫无预兆,也利落干脆,她亲眼看着这个帝王是何等的郁怒又如何为她隐瞒,也知道此后自己能够时常见到帝王皆是因为她。
她过得好吗?
外面疾风骤雨,她如何度日?
康熙吻上她的脖子,她瑟缩一瞬,她的这点躲闪似乎引起他的兴趣。
塔娜忽地推开人,带着几分害怕和讨好,“皇上,长绮妹妹在哪儿?”
康熙眉目间有一丝不悦,“怎么忽然又问起她了?”
“不是皇上先提起的?”塔娜不惧他的愠色,像是在回忆什么,莞尔一笑,“她是我在皇宫里的第一个朋友。”
“她可从来没有提过你。”
塔娜并不生气,满是期待,“所以她回来了是不是?”
康熙收回手,“嗯。”
塔娜一下坐起,拉好自己的衣服,语调里满是欢喜,“她在何处,何时回宫?她这些年过得好吗?”
康熙黑眸讥诮,“不继续了?”
塔娜一怔,呐呐无言,当他的手再次伸来落到她肩头的时候,她心底闪过一丝惶然,不知从何处来的勇气,拿开他的手,抬目之际已是坚定无比,“是,塔娜以前想成为皇上的女人,因为太皇太后想,我阿玛想,可我不想了。”
康熙眉骨一动,喉间发出一丝轻哼,眼神清冷,“因为那个女人?”
塔娜笑道:“皇上,我能去看看妹妹吗?”
“你才与她相处多久,与她情意就这般深厚了?”
塔娜淡淡一笑,卷长的睫毛忽闪,“大约是……太孤单了,她又与人格外不同,所以我总难免想起她。”
孤单……康熙怔忡。
就像那些孩子之于她,她之于塔娜?
他靠在被子上没说话,塔娜飞快地穿好衣服,央求道:“皇上,能让我去看看她吗?这些年她一定吃了许多苦,看在奴才侍奉太皇太后这么长时间的份上,让我见见她成吗?”
屋外是潺潺的雨声,打在窗子上,声音闷沉沉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