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5章
她曾像小孩渴望橱窗玩具一样,渴望过言妍的生活——要是有一个姐姐就好了,想有一个温柔的姐姐,想有既在乎她心情,又会陪她玩的姐姐。
想有一个全心全意爱自己的姐姐。在嫉妒沈浮之前,其实她最早嫉妒的是言妍。
柏溪雪低低叹了口气,连她自己也不知道,这样轻浮的嫉妒,是什么时候悄然转变了。
她曾渴望全身心的爱,但因为心知自己无法得到这一切,所以她愿意给钱。
但是现在,她却渴望能付出爱——这样的爱能通过付账单实现吗?
当然是不能。黑暗之中,柏溪雪自嘲地扯了扯嘴角,又无声地叹了口气。
她曾经希望让自己更开心,所以希望有一个姐姐。而如今她想让言真开心,最好自己也可以站在她身边,有资格抚过她的面颊,吻过她的唇。
但这样的位置,只能留给爱人。而她知道自己没有这样的资格。
于是,她也没有再说什么,只是沉默地揉了揉言真的头发,试探着喊了一声:“言真?”
对方没有说话,大概是在长久的等待中睡着了。柏溪雪低低地笑了一声,感到有一丝落寞,又有几分庆幸。
明知得不到回应,反而有安全感。她慢慢靠过去,将怀抱缓慢收紧,直到脸颊依偎上对方柔软的发丝,终于有勇气小声地说:“我爱你。”
对方当然是以沉默作答。黑暗的房间里,柏溪雪听见言真匀长的呼吸,只觉得心中心酸又甜蜜,自顾自地笑了一下,便也闭上眼睛,沉沉睡去。
只剩言真一个人背对着她,慢慢睁开了眼睛。
真后悔今晚的酒喝得不够多。她惨然地想。本以为今夜借着酒意能平安度过,但命运偏偏总是如此残酷,让她保持清醒,去面对每一次的迎头痛击。
她真的快要受不了了。受不了看着柏溪雪的眼睛,更受不了听见她的声音,每一次与对方目光相触,柏溪雪眼中明晃晃的感情,都像是要化作糖浆或是琥珀,将她淹没凝固。
而她既是一只可耻的苍蝇,也是一只怨毒而绝望的蜘蛛。
今晚的红酒当然不是一时兴起点的。只是因为清醒的时候,她总害怕自己会忍不住将真心吐露——这样恐怖而惨淡的心情真如大军兵临城下的那一日。
而更可怖的是她心知城池将要失守,自己却仍猜不透马其诺防线溃败的那一刻,她会吐露的究竟是恨意还是别的什么。
故事里那些潜伏的杀手,动手前会有如此复杂而软弱的心情么?言真并不太知晓,上一个她知道的故事里,为情所困而后死无葬身之地的,是心生动摇的王佳芝。
于是她终究仍是保持缄默,沉默里试图入睡,却又辗转反侧,终于忍不住回身,看向柏溪雪。
柏溪雪是真的睡着了,黑暗中,言真能感受她的身体随着呼吸缓慢安宁地起伏——不过,哪怕是柏溪雪清醒着也没关系。
因为言真已经将她眼睛挡住,在这件事上,她永远冷酷、坚忍而不允许一丝闪失。
因此,面对柏溪雪,她只是用口型无声说:“我不应该爱你。”
她不知道这算诅咒还是什么,但是无所谓。
毕竟世界上不会有第二个人知道她曾说过这句话。
就这样吧,她决定这场旅行做一个不顾一切的坏人。
这么多年她已经很努力了,永远保持克制、清醒和冷静,竭尽全力去做个好人,难道她不值得享受一次在欲望中沉没的滋味吗?
不值得也要值得。
言真闭上眼睛,直到第二天太阳升起,日本之旅就这样正式拉开帷幕。
距离旅行结束还有十四天。
三月末的日本,正是樱花繁盛的时期,她们一觉睡醒,懒洋洋在酒店赖到中午,下午便索性去目黑看樱花。
目黑川河道狭窄,河岸樱花枝蔽日连天,晴空下呈现明亮柔和的淡粉,她们穿行其间,随处可以看到穿着和服拍照的女孩子们。
担心被路人或媒体认出,言真和柏溪雪并不打算体验和服着物,但这些漂亮的装束实在令人难以免俗,她们左顾右盼,在第三次看见樱花树下拍照的和服女孩后,默契地对视一眼,手拉手走进了一家着付店。
无数华丽的和服铺展在视野里,幻彩鎏金,她们忍了又忍,最终还是只做了编发。
按理来说只做发型不定和服的客人实在少见,但好在着付师见多识广,两人用英语混着散装日语一阵比划,终于叫着付师恍然大悟,点点头用口音浓重的日式英语说no problem。
两人都松了口气,趁着准备的当口,柏溪雪用胳膊肘捣捣言真,问你怎么忽然会日语了?
言真微微一笑,说我出发前十天多邻国打卡学的。
着付师听不懂她们荒腔走板地在扯些什么,只是埋头工作,十分体贴敬业地根据常服调整了发型,又簪上应时的樱花发饰。
摇晃的流苏垂下来,言真承认自己在看见镜中的柏溪雪时屏住了呼吸。
她庆幸两人出门前就决定将口罩焊死在脸上,即便如此,只露半张脸的柏溪雪也已十分动人。
无遮无挡的一双眼,便足够压倒背后织锦重叠的一片艳色。
妆造确实会影响人的心情,待到最后一根发饰簪上头,她们走出门时便已换做纯粹的游客心情。
这感情其实叫言真感到复杂,尤其日本本身就是一个复杂又纯粹的国家,人行走在其中,太容易开始在游山玩水中思考民族感情。
她们行走过目黑川的樱花,像真正的游客一样在樱花树下比v字拍照,也像真正的游客一样尝乱七八糟的樱花限定食物。
最后言真买了一大份樱花可丽饼,卷着冰淇淋和满满的樱花味奶油,淡粉色的花瓣装饰落在白玉团子和草莓上。
柏溪雪只尝一口就皱起眉头:“好腻!”
她又想起昨晚言真喝小甜酒喝晕乎的事情,情不自禁嘴角浮出微笑:“你真的很喜欢吃甜食。”
言真理直气壮:“等你到了三十岁,发现自己开始喝口凉水都长胖,也会珍惜到嘴边的每一口罪恶糖分。”
“可是你不胖啊,”柏溪雪忍不住说,“而且小肚子摸起来手感很好。”
她如愿看到言真脸红了一下,把奶油塞到她嘴里:“闭嘴。”
可惜最后可丽饼也没吃完,主要是樱花食物实在是太经典的中看不中吃,言真一路找不到可以扔的垃圾桶,最后绝望地提着一袋黏糊糊的垃圾,看完了夜樱点灯。
不得不说夜樱还是十分美丽的。层层叠叠的樱花在灯笼光晕中交织成粉紫色,夜色中一只白鹭被观樱的人惊动,挥动翅膀,一路涉水而去。
“可惜夜樱点灯和烟花大会不能同时看到。”
人群里一个别着毛绒烟花发饰的女孩子走过去了,言真从背后看着她发间亮起的小小彩灯莞尔:“不然的话,不敢想象会有多漂亮。”
“可惜日本人总是喜欢侘寂这种东西,又是夜樱又是烟花的,对他们来说大概太满了。”
柏溪雪和她并肩走着,倒是对那个女孩子没什么什么反应,她只是歪了歪头,淡淡地笑:“说不定以后有机会呢。”
言真弯着眼睛看她,举起相机:“我们也拍个照吧。”
咔嚓。
一瓣樱花掉下来,闪光灯里,她们偷偷摘下口罩,头靠头微笑。
距离旅行结束还有十三天。
离开东京,飞往大阪的前一天,两个人决定去shibuya sky看日落。柏溪雪突发奇想,要体验一下东京最臭名昭著的地铁路线。
结果就是两个人双双上演《迷失东京》。大小姐这辈子也是因为好奇吃了自己这辈子本不应吃到的苦头。
她们在地铁站里晕头转向。凭借着一些挤体育西站的经验,言真紧紧抓住柏溪雪的手,两个人才侥幸没被混乱的人流冲散。
等到言真一路靠着翻译器和蹩脚日语鞠躬问路杀出涩谷站,站在站前广场举目四望,已经临近黄昏。
要赶不上了!
她们只好跌跌撞撞,手拉着手一起向前跑,久负盛名的涩谷十字路口,人群果然如传说中一般熙攘。她们在人群中艰难地突围,心急如焚,却有偏偏赶上红灯,等到信号灯终于变绿的时候,柏溪雪忽然低头看了眼google map,说等下!
我们跑错方向了。她喃喃说,不过没关系。
你看。
她们共同抬起头,看见整个东京都被淹没在橘子色的落日中。无数巨大的玻璃幕墙,倒影着橙红天空,与变换闪烁的霓虹灯牌交相辉映。
——黄昏已经降临了。
流光溢彩的霓虹与晚霞,倒映在她们的脸上。言真低下头,看见她们的影子,在人行道上被夕阳拖得很长。
她忽然笑起来:“你看。”
这一次轮到柏溪雪低下头,看见夕阳里言真忽然举起双手,光影变换,突然组成了一匹小马驹的形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