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介绍 首页

    沉没黎明

  • 阅读设置
    第55章
      桌上搁了半杯红酒,她的脸上有丝绸一样轻薄的微醺——应流苏心情应该不错。
      言真知道她的角色今年已确定要获奖,这篇采访正是颁奖后的宣发之一。
      于是言真也笑笑:“客气了,当然没关系。”
      她入座,打开录音笔,开始采访。
      惯例由闲聊引入。其实采访前言真对应流苏并不了解,只看过她与柏溪雪出演的那部电影《去时来日》。
      印象中应流苏一直以清冷气质为标签,出演的电影角色也多是情感复杂、神色平静的女性,穿着黑风衣倚靠在夜晚的阳台,静静点一支烟。
      直到采访前言真细细把她的过往经历都查了一遍,才意识到,应流苏在17岁凭借《那不勒斯的镜子》一炮而红之后,竟然又沉寂了整整四年。
      外界都传闻她去深造进修,因此才有第二部大爆作《观音桥谋杀案》问世。言真自然也问起这段问题,应流苏却只是一笑,相当大方地坦白说自己只是没戏拍。
      “当年《镜子》红透半边天,人人都说我灵气逼人,是导演御用女主,”她微笑,“但其实17岁的女孩子,谁不算‘灵气逼人’?”
      “其实就是被当花瓶而已。”
      “人人都顶着那样美、那样鲜嫩一副皮囊,挤破了头想要往上爬。我当年因为第一个角色就走红,心气太高,拒了不少本子——激情戏不拍、要脱衣服的不拍、和好几个男演员关系不清不楚的角色也不拍。”
      “结果到头来就是什么本子都没有,只能去演尸体。”
      “那四年我就泡在横店,抢一些龙套角色。你别笑,竞争真的有那样大呢,电影、戏剧、舞蹈学院,那么多年轻漂亮的孩子,头破血流只为一句台词。”
      “我记得有一年冬天我拍一场尸体戏,为了画面效果,地面要反复洒水保持湿润。场景索性安排一场大雨,我披一块破布躺在石板地上,被洒水车浇得瑟瑟发抖,当晚回家就发高烧。”
      “就这样还有导演——”
      应流苏忽然住声,一双美丽的眼睛凝视言真。
      言真已经举起了手:“我已停止录音。”
      “请应小姐检查。”她温声说,将录音笔递过去。
      五分钟前,她听到应流苏谈起私事,已主动按下停止录音。
      应流苏接过录音笔,轻轻翻阅检查,看到言真毫无要回的意思,反而忍不住一笑。
      她确实有副气质清冷的面孔,有白珍珠般温润的光泽,轻轻一笑,便叫人觉得室内生光。
      “没了录音笔,你要怎么采访啊?”
      言真笑:“像所有录音笔未面世前的记者那样采访。”
      她掏出纸笔。听见应流苏似乎发自真心说了一句:“言小姐,你是真正适合做记者的,和你相处叫人有安全感。”
      这次轮到言真扑哧一笑,忍不住打趣:“我也可能身上藏了另一支录音笔。”
      “我信任你,言小姐,”应流苏却说,“我看过你的报道,叫人动容。”
      原来这才是应流苏团队忽然约她这般名不经传小记者做采访的原因。
      言真有几分感动。
      钢笔唰唰划过纸面,应流苏往水晶杯中浅浅斟了点酒,又继续说:“谁能想到,当年演尸体也会被导演骚扰。”
      “那个时候我还很年轻,想不懂为什么一段尸体戏,怎么反复淋水都拍不好,导演拉我过去讲戏,也不知道在讲些什么,讲着讲着眼睛就开始往我领口看。”
      “那天穿一条血迹斑斑的白裙子,被水浇得湿透。我当时吓坏了,根本不知道怎么做好,想把他挡开,又怕从此彻底丢了角色。”
      “就在我犹豫的时候,谢灵来了——准确的说,是她的助理来了。”
      言真记得,《去时来日》入选金蛇奖,柏溪雪正是在最佳女主演上输给了谢灵的《渡河》。
      “那时候她是这部戏的女主,让助理带了热姜茶来探班。那个小助理捧着一大桶热气腾腾的红糖姜汤,敲锣打鼓地到处找导演,吓得他刚想伸过来的手一下子就收了回去。”
      “我趁机跑了。”
      “后来真正进了圈子我才知道,那个导演毛手毛脚在圈子内算是出名的。谢灵这样探班,就是为了给我解围,虽然她不认识我。”
      “我从此对她非常仰慕。尽管当时我不知道其中弯绕,只是一心一意想扑出去看看,真正的大演员、大明星是什么样的。”
      应流苏晃了晃杯子,红酒如血液般转动,杯壁上留下痕迹。
      她仰头,将酒一饮而尽:“不过我最后根本没见到她。”
      “人太多了,她前呼后拥,我根本挤不进去,更别说看到谢灵的脸了。”
      她语气潇洒:“后来,因为那场发高烧的淋雨戏,我冷得指甲青紫、面孔全无血色,反而让导演给了我一个特写镜头。”
      “也算因祸得福,那个尸体特写太过逼真,被观众大赞‘连尸体都会演戏’,令我再度走红,顺理成章得到犯罪电影《观音桥谋杀案》角色。”
      “但可惜的是,我后来一直没有和谢灵合作的机会。”
      “所以有时候我也很羡慕一些演员,那么年轻,有资源、也有天赋,仿佛天生就是要成名的,不像世上很多人,一生在泥沼里摸爬滚打,拼尽全力才能往上爬。”
      应流苏低声说,又自嘲地一笑:“当然,我说的这是酸话。”
      言真沉默,她知道应流苏在说谁。
      但应流苏很快话锋一转,语气轻松起来:“不过,绞劲脑汁往上爬也没有什么不好的吧?我就是想要成名,我就是想要让所有人都看到我,那又有什么错?”
      她抬头看向言真。与《去时来日》中那个憔悴隐忍的苍白女人不同,此刻的应流苏脸上带着酒意,脸颊如落了晚霞,灼灼一片红,烧得她眼中发亮。
      那是一种名为“野心”的火,隐藏在应流苏平静优雅的面孔之下,如水下湍流。
      “那个导演,这么多年过去早就查无此人了。而我终于在今年的金蛇奖拿到最佳女配,”她说,“我很高兴,我终于和谢灵同台了。”
      应流苏凝视手中酒杯,温柔地说:“我觉得这才是我演员生涯的真正奖杯——或者说,所有人都是见证我向上爬的里程碑。”
      “我会越走越高的、越来越好的。”
      她放下酒杯,朝言真微笑:“这就是我获奖前夜的心声。报道要如何写才能让大众接受,就全靠言小姐多多包装啦。”
      言真站起来与她握手:“放心,应小姐,我会做的。”
      她并不讨厌应流苏的话。毕竟,一个女人有野心,算什么错呢?
      野心是点缀女明星的珠宝,越灼烧越血红,熠熠生光才算真正美丽。
      她与应流苏告别。
      今晚的采访还算愉快,应流苏起身送她。房间暖气太高,言真把进门时脱下的羽绒服重新披上。
      应流苏却忽然说:“等一下。”
      她疑惑,停下来看对方,一张美丽面孔却忽然在眼前放大。
      呼吸从颈边掠过,碎发拂过耳际,绒绒轻轻的痒意。应流苏凑过来,与言真挨得极近,伸手从她的羽绒服上拿下了什么。
      “有个线头。”她笑着说,轻巧地掸了掸指尖,为言真打开了门。
      “晚安哦。”
      她关上门,长长的酒店走廊恢复安静。言真伸了个懒腰,终于有下班的感觉。
      好累。
      也不知道柏溪雪下飞机没。她盘算着回到房间要先洗个热水澡,又低头掏出手机,想看看柏溪雪有没有回消息。
      背后的房门却忽然打开了。
      柏溪雪一把拉住她,将言真拽进了房门。
      “为什么从应流苏的房间出来?”
      被抵在门背后,言真听见柏溪雪声音幽幽地问。
      “还有,这个口红印是怎么回事?”
      对方冷冷地指着她的领口,言真低头看去,Chris搂着她时蹭上的口红印,鲜明无比地躺在那里。
      救命。柏溪雪怎么就被安排到应流苏对面房间了?
      言真开始后悔自己今天出门没看黄历。
      第35章 狐狸精狐狸精狐狸精她不要脸!
      真是跳进黄河洗不清了。
      柏溪雪的手仍揪在她领子上, 叫她呼吸有些不畅。言真垂下眼帘,看到她的手指轻轻在那半枚口红印上打圈。
      Chris爱用Amani的红管,浓郁的正红,让柏溪雪白皙的指尖都染上了淡淡的红色。
      ……这口红色号言真记得柏溪雪似乎也用过。
      一抬眼, 果然柏溪雪扬起下巴满眼讥诮, 表情冷冰冰的, 一副兴师问罪的样子。
      ……柏溪雪的眼睛是长门背后了吗。
      言真很想问。
      但她最后开始没开口——这个问题自然会有一百种答案。恰巧开门等助理、恰好看了眼猫眼, 都能搪塞住她提问。
      或者最简单的答案,就是柏溪雪直接不回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