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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沉没黎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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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52章
      “今晚你就睡这儿吧,这个套房正好有次卧。”
      她说完,转身就朝外走,言真那时很惶恐,下意识就站了起来。
      柏溪雪停下来,满脸困惑地回头:“还有什么事儿?”
      “你……你不留下来吗?”她小声问。
      柏溪雪像是被逗笑了,但笑容一闪而过,很快又板起脸来:“我非要留在这里陪你吗?”
      “别这么掉价,”她冷冷地说,“献身也别上赶着吧。”
      她转身离开。
      大门关上,只剩下言真一个人手发抖。
      她那时觉得这毫无疑问是羞辱。柏溪雪对她也没什么感情,不过是因为当年的事,现在又回头作弄她罢了。
      那个晚上,言真一整夜没睡着。一个人的套房太过空荡,好似有鬼魂居住,她一边觉得内心无比耻辱,又一边觉得自己太过矫情。
      柏溪雪说得对。献身也没必要别上赶着。
      如今的言真凝视车窗外飞驰的风景,落日将一切都笼罩在橘子色中。她心中轻轻玩味着当初柏溪雪的这句话,忽然灵光一闪,在其中品出几分落荒而逃的味道。
      现在想来,当初柏溪雪收到她的电话,似乎并没有多高兴。
      她那样在餐桌上板着脸,看言真风度尽失地狼吞虎咽。沉默的神色,与今天试衣间的她出神的样子类似。
      难道说,柏溪雪是在心痛吗?
      这个想法太大胆了,言真几乎不敢确认。但除此之外,似乎也已经找不到第二个合理的解释。
      柏溪雪是恨她的,曾经那样羞辱,那样为难,桩桩件件都是铁证。但柏溪雪似乎又心痛她,于是总在紧要关头,别开脸去,放她一马。
      人真是容易被爱恨操纵的生物。
      言真垂下眼眸,忽然想做个实验。
      于是她转过头,轻轻喊道:“柏溪雪。”
      “……干什么。”
      “我有点困了。”
      “今天看你睡好几回了,你以后干脆梦游上班算了。”她没好气地回,却又拨了拨头发,把肩膀空了出来。
      “靠着睡会吧,待会我们还要去吃饭。”她板着脸说。
      言真笑了笑,轻轻地把头靠了过去。
      她闭上眼睛,又闻到了柏溪雪身上的味道,名贵的香水叫不出牌子,只觉丝丝缕缕,沉入人的魂魄。
      居然是叫人有些安心的香气。
      困意袭来,言真打了个哈欠,懒懒地靠在柏溪雪身上,感受到对方似乎直起身子,替她重新扣上了安全带。
      手绕过身体的时候,像一个若有似无的拥抱。言真倚着柏溪雪,在一波又一波涨潮的睡意中,忽然想起了什么:“柏溪雪,有个事情想和你说。”
      什么?
      柏溪雪转过头,正要问。却看见言真头一歪,靠在自己肩膀上彻底睡着了。
      柏溪雪气得想给她一巴掌——话说一半,究竟算什么?
      但她最后没有动作。
      肩头承载着一片轻盈的睡意,柏溪雪安静地做了个手势,让司机将音响调低,任由言真睡去。
      要问的话,就等到吃饭再说吧。
      第33章 「人生是娱乐。」
      周一上班, 言真宣布了一个叫人震惊的消息。
      她申请转岗,调入杂志社的娱乐副刊。
      众说纷纭。倒不是说转岗这事儿有多稀奇,而是东溪村的调查报道,不过发布了两天而已。
      报道一石激起千层浪, 互联网上正讨论得如火如荼, 言真却忽然宣布激流勇退, 调入副刊。
      实在叫人大跌眼镜。
      谢芷君和她已经熟悉了, 这次没再皱起眉头,只是拍了拍言真肩膀, 让她之后给个交代。
      倒是江心柔帮她收拾工位,收拾着收拾着,就开始抱着言真的胳膊眼泪汪汪,一副要被托孤的样子。
      言真哭笑不得——想想小姑娘也是挺倒霉,才毕业不到一年, 就从金融调来社会新闻, 好不容易觉得要安定下来了,自己的带教居然又要调岗了。
      也算是颠沛流离的工作体验。
      她揉了揉江心柔的脑袋,把小姑娘托付给了同事敏婕。
      然后她拢了拢手里的材料, 去请主编杜时若最后确认签字。
      敲门的时候,杜时若正好在办公室。言真推门而入,看见她正在喝茶,袅袅热气从保温杯里升起, 她一边喝一边看电脑, 眼镜结了一层雾气。
      她因此没能看清杜时若的眼神。只能看着对方低头, 慢慢将文件一张张翻过。
      冬日阳光正好, 无遮无挡透过大片玻璃,照得办公室通透明亮, 唯有杜时若的办公桌在百叶窗的阴影里,被分割成一道道狭长的光影。
      没有人说话,言真沉默地站在办公桌前,像一个等待老师阅卷的学生。等到杜时若终于翻完了所有资料,才听见她轻轻叹了口气。
      纸张被放下,发出细碎的摩擦声。
      “写的都是废话。”她说,语气却很温和。
      “你是不是还没有放下你妹妹的事儿?”
      杜时若问,抬起头看向言真。
      她问得很直白,目光如同利剑,直直地穿过了言真。言真站定,终究是慢慢点了点头:“是。”
      她一字一句地说:“我没有办法忘记当年的事情。”
      怎么可能忘记?
      当年言妍出事的时候,她身在大洋彼岸,隔了七个小时时差,许多事情都并不清楚。
      等到回国,母父又出了车祸,她心神交瘁,疲于奔命,言妍出事的原委更是不敢细究。生怕一旦精神崩溃,便无力支撑全局。
      于是她当了逃兵,将这么多年的记忆都封印,浑浑噩噩,一晃就是这么多年。
      这些年里也不是没想过放下。
      毕竟一切都已成定局。太阳底下无新事,互联网上热点早已翻篇,而她的生活似乎也重新步入正轨。新的工作、新的生活,除了极少数人,几乎没有人再对当年事知情。
      直到她再踏入东溪村。一场漫长的追逐,让她踩着牛粪和稻杆,坐在田埂边。
      在连绵不绝的山峦与巨大风车面前,听见自己对陈喜妹说:“这叫权力。”
      我们不应该把说话的权力,让给别人。
      潺潺的溪水流过,世界静得出奇。那一刻她意识到,原来当年的事情,这么多年她未曾释怀。
      她还是想查清楚,当年那个视频背后,究竟是发生了什么事情。
      “我们的副刊,关注的是大众娱乐内容,”她低声说,“调入副刊之后,我可以更深入地接触娱乐圈,我想这会对调查言妍的事情有帮助。”
      这也是昨天她想与柏溪雪讨论的事情。当然,她并没有与柏溪雪讲明原委。
      醒来后,她只是简单说,想调入娱乐副刊,两人见面更方便。
      这倒也不算撒谎。柏溪雪一向对她的工作兴趣缺缺,没有多问便同意了。
      于是最后,她站到了杜时若面前。
      杜时若抬头,深深看她一眼,终于叹了口气。
      “去吧,”她说,低头在最后一页签上了自己的名字,“很多弄不懂的事情,趁年轻去弄清楚,总比七老八十了,才转头悔恨要好。”
      “但是,我还是惯例要问你一句,你还记得当年你实习的时候,我让你记住的第一句话是什么吗?”
      言真沉默,思索之后,缓缓说:“不要把自己当作采访的耗材。”
      “嗯,”杜时若点点头,“你一定要记住,记者也是人。”
      “十年来,我看到太多同僚,习惯信奉记者是‘无冕之王’,或是自恃‘替天行道’,凭借着一腔孤勇就抛头颅洒热血,最终却纷纷信仰破灭,沦为犬儒主义。”
      “但其实,记者也不过是一个人而已。只要是人,终归就是渺小的、脆弱的。”
      杜时若站起身,将手中材料递给言真:“言妍的事情,我不清楚原委。只想和你说,无论你调查到什么,无论结果如何,都不要为错过的事追悔莫及,不要陷入自怨自艾的陷阱里。没有人要求你当一个圣人,言真。”
      “这件事情里,你是一个记者,你是言妍的姐姐,但是,你更是一个受害者。”
      “世界上没人有资格要求你回头直面过去,更没人有资格要求你去自揭伤疤,将事情查个水落石出。他们都不配。”
      “就算这样,还要去查吗?”
      杜时若问。在平视的高度,言真与她对视,只觉得心神都被摄入对方的目光里。
      最终,她回过神来,轻轻地笑了一声:“是啊。”
      “我还是想去查,”她低头注视自己的手,这么多年来写字敲键盘,中指和食指处各留下了一层薄茧,“我写了这么多年稿子,怎么能连自己妹妹的事,都不清楚呢?”
      “不弄明白,我会永远睡不着。”
      她总是梦到言妍。梦到她站在偌大的舞台上,戴一支长长头翎,急速旋转,犹如神女鬼魅,那样磅礴而令人屏息的美。
      而她在梦里,总独自坐在台下黑暗中,看言妍一遍遍的排练,直到帷幕拉开,聚光灯亮起,掌声山呼海啸如雷霆,叫她近乎心醉神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