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他没说话,但他在用眼神询问。
他生了一双很漂亮的清水眼,像秋冬的晨雾。
其实蒲青云不太敢直视这双眼,尤其是在抽烟的时候,但柳燕林说话时,总喜欢盯着人的眼睛,挪也不挪一下。
蒲青云问他在看什么,他说理综手册。他把小册子立起来,露出封面。
“你生物考这么好,是不是这本手册的功劳?”蒲青云打趣他。
“我这脑子应该占了大头,不然我物理为什么不好。”柳燕林舀一点米饭,再去舀麻婆豆腐,一起送进嘴里。
“你上次物理考多少?”
“58分。”
确实有点差。蒲青云安慰他:“还好,不算很差。”
“上次物理简单,如果难的话,我可能连五十分都考不到。”
蒲青云吃着饭,心想柳燕林或许没有可以询问题目的同学,于是说:“其实你可以来问我,晚自习的时候,我大部分时间都在自习室。”
柳燕林看过来,可能是想问为什么在自习室,或是有别的问题,但他什么也没说,只是点头,然后继续吃饭。
他总是话很少,讲题的时候他也不说话,不像其他同学,有一点不明白就会提问,所以蒲青云总是拿不准他有没有听懂,尽管他说听懂了,蒲青云还是会问一句“真的懂了?”
后来柳燕林问过此事,蒲青云说了,柳燕林露出迷惑和惊讶的表情。
他将此事告诉乔珊,末了,他说:“你都不知道蒲青云有多细心!他细心得让人害怕,感觉他都能知道我在想什么。”
难怪有很多人喜欢蒲青云,他也喜欢,和他在一起很舒服,除了讲题的时候。
如果蒲青云能不提问就更好了。
期中考试结束,雨夹雪彻底变成雪花。
教室里的试卷也像雪花一样多。
单是理综答案就有七八张,语文和数学紧跟其后,英语答案少,钱酩抄在黑板上,可他桌上分明有一套试卷,夏琼禾拿过去看一眼,是一套题。
“老师真是疯了。”夏琼禾说完,便抽走一张试卷,埋头做起来。
柳燕林一时分不清到底是谁更疯一点。
他拿出错题本整理错题,物理占据半壁江山,但比之前好很多,他对了一遍答案,估摸着能考到六十分。
他问魏然:“魏然,你觉得这次物理难度怎么样?”
他向来摸不准物理难度,因为他觉得每次都很难。
“有点难。”
“你能考多少?”
“最多八十。”
她上次是八十四分。
柳燕林点头,无论怎么说,他这一次是有进步的。
“这道题你证出来了吗?”魏然拿着数学卷子让他看。
“证出来了。”
“那你给我讲讲呗。”
柳燕林便给魏然讲题,夏琼禾也凑过来听。他没有蒲青云的耐心,有时候魏然指出几点基础问题,他答着答着就笑了,被气笑的,于是蒲青云在他心里的高度更上一层楼。
魏然问夏琼禾:“你这道题也没证出来吗?”
“证出来了,就是方法和答案不一样,不确定对不对。”夏琼禾叫柳燕林,说了她的方法,柳燕林说也可以,就是有点麻烦,她才松口气。
魏然羡慕道:“夏琼禾,你天天看课外书,怎么还能考这么好!”
前面的钱酩也搭腔:“就是,我都不见你写题。”
夏琼禾从桌兜里抓一把试卷,“那这都是谁写的呀,鬼写的?”又对魏然说:“我哪次有你考得多。”
魏然:“不一样,你要认真学,超过我还不是分分钟的事儿。”
钱酩又对魏然说:“你也别说她,问题的时候这个不会那个不会,一到考试就蹿得比我都高,女人心海底针。”
魏然不大喜欢听这话,用开玩笑的语气回怼他,“就上次比你高几分,看把你气的。”
下课后,谭熙文过来,说:“真是气死我了!”
魏然一面整理错题,一面问:“怎么了?”
“还不是蒲青云,我这次生物考得不好,他嘲笑我一节课!”
魏然怪道:“他还会嘲笑人啊。”
“他可没那么老实,闹起来,他爸妈都管不住。”
这话虽是埋怨的,但语气却有点高兴,魏然听得出来,于是故意说:“那倒是看不出来,说不准他只和你闹呢。”
可说这话的时候,她心里是酸溜溜的。
她不知道自己说这种话的目的,有多少是有意逗谭熙文,又有多少是想侧面确认蒲青云的心思。
“你又胡说!”谭熙文笑得合不上嘴。
……
柳燕林坐得有些乏累,他来到走廊,站在窗边。
对面文科楼灯火通明。
有学生在打闹,有学生在学习,也有学生围着讲桌前的老师,像一幕电影,放映着高中生活。
渐渐的,视线范围缩小,落在玻璃窗上自己的身影。
他的头发有点长,心想明天该去剪一剪头发。
他生得像乔珊,一张鹅蛋脸,连眉型也像,天生的柳叶眉,乔珊化妆从来不用描眉。
他突然想起魏然的话,便撩起头发。
小时候,人都以为他是小姑娘,如今长大了,却像没长开似的。
和蒲青云一比,就更不像个“男人”了,他还是少年。
蒲青云?他怎么会突然想起蒲青云。
第6章
柳燕林看着玻璃窗上的影子,那影子似乎也在看他。
上课铃把柳燕林惊醒了,他放下头发,回头,蒲青云已走到三班门口。
走廊里又热闹一回。
雪还在下。柳燕林扶住玻璃窗,把额头贴上去,又确认一遍。
窗台上已经铺了一个指节厚度的雪,看来风比较小,只要风小,一切都好说,否则他就像漏气的皮球,不管裹得多严实,雪总能找到地方钻进去。
那道身影重新出现在窗户上。
“你这样有点傻。”蒲青云说。
“你才傻!”柳燕林揉了把头发。
“一起走吗?”蒲青云问。
“谭熙文呢?你不等她吗?”
蒲青云似乎每天都和谭熙文一起回家。
“她今天值日,不等了。”
蒲青云走在前面,柳燕林落后半步跟着他。
“这次物理考得怎么样?”蒲青云回头看一眼。
柳燕林走快一点,和他并排走,“比上次好一点儿。”
蒲青云点头,他把柳燕林拉到靠墙的一侧,让值日生先下楼倒垃圾。
柳燕林便又跟在后面走。
“错题都会吗?”蒲青云问。
柳燕林沉默片刻,说:“不太会。”他看着蒲青云的后脑勺,“你能教教我吗?”
“那加个联系方式吧,你把不会的地方发给我。”蒲青云拿出手机,手机刚开机。
柳燕林站在高一级台阶上,打开身份码,蒲青云扫完添加上。
蒲青云的头像是一只卡通兔子,网名是咸鱼。
“你如果是咸鱼,那我算什么。”柳燕林小声吐槽。
蒲青云听见了,说:“你是即将退学的咸鱼。”
柳燕林的网名是“随时随地退学”,他笑了笑,看向蒲青云,突然就笑不出来了,“蒲青云,你多高啊?”
“187。”
柳燕林深吸一口气,没说话,默默下楼,他听到蒲青云在后面笑。
走出校门,蒲青云问:“你怎么回家?”
“我坐公交。”
“那我陪你等一等吧。”
柳燕林看着蒲青云,蒲青云让路灯照着,这路灯不是灯,是菩萨后边的光圈,柳燕林好半晌才说:“蒲青云,你人可真好。”
蒲青云看过来,带着他惯有的笑意,“有吗?”这是他常用的语气,很轻,像羽毛,像雪,似乎是真的困惑,又像是引导对方说“有”。
“有!”
这是柳燕林的真心话,并非被引导,“难道没人说过吗?”
“没有吧。”蒲青云顿了顿,用比较确定的语气说:“没听人这样说过。”
“可能是不好意思说。”
“那你怎么好意思?”
柳燕林歪头想了想,“可能是我脸皮厚。”
蒲青云笑出了声。
站台有几个学生也在等公交,其中有认识蒲青云的,和他招呼,问他怎么也坐公交,他说来送个朋友。
柳燕林拿出手机查导航,显示公交车还有三站到这里。
他拉了下围巾,才发现蒲青云没戴围巾,便问了一句。
“借给同学了。”蒲青云说。
柳燕林想起之前谭熙文也借过蒲青云的围巾,便没说话,揣起兜。
26路公交车停在站台前,车灯照亮纷纷扬扬的雪花,学生排队上车,柳燕林略等一等,便摘下围巾递给蒲青云,然后拿出交通卡,“你先戴着,我先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