误惹檀郎 第22节
畹君手心捏了把汗,暗恨此人没有眼色。这把声音吆喝起来,是人都要往这边瞧一眼。
果然身后马蹄声停下来,一道清朗的声音悠悠地砸下来:“谢姑娘?”
畹君闭了闭眼,认命地转过身来。
“你怎么在这里?”时璲骑在马上俯视着她,眼神将四周扫了一圈,“你的护卫呢?”
畹君用余光瞥着在不远处吃馄饨的妹妹,心中飞快地想着对策,一面敷衍道:“我自己出来的。”
时璲的脸色一沉,翻身下马走到她面前:“我送你回去。”
她回去了佩兰怎么办?
畹君不愿意:“我不回!”
“你一个人在街上太危险了。”时璲斩钉截铁道,“要么我派两个兵卫跟着你。”
“有什么危险?”畹君只想赶紧把这尊佛送走,“街上那么多人,你怎么不给他们都送回家去?”
时璲耐着性子给她解释:“还有几个匪徒没有归案,街上热闹却并不安全。听话,早点回去。”
畹君一听,心里也打起鼓来。
她是见过匪徒的凶残的,当下就打算带着佩兰回家。可是时璲在这里,反而碍她的事。
畹君想支走他:“再逛一会儿我就回去。时二爷自去忙吧,别耽误你的公事。”
时璲拧起长眉,一把抓过她的手腕道:“你听不懂么?我说送你回去,现在!”
畹君也急了,甩开他的手道:“你是我什么人,要你多管闲事?我自己会回!”
时璲顿时火起,高声道:“你别这么任性行不行!”
畹君冷不防被他一吼,登时愣在原地。
再抬眸看他时,眼圈已泛起薄红,黑白分明的眼眸蓄着一层盈盈水光。
正好街上有人放孔明灯,明晃晃的金光映进那泓秋水里,越发显出朦胧雾霰般欲说还休的凄迷来。
一旁香粉摊的老板见状,忙凑上来劝道:“官爷,有话好好说,别把小姑娘吓着了。”
时璲一把将她搂过来,旁若无人地给她擦眼泪:“哭什么!”
畹君扭开头,不肯让他碰到自己的脸。
时璲叹了一声,低声道:“你在这里别动,等我一下。”
说罢越过她往街上走去了。
他的马还留在这里,畹君不敢离开,只好远远瞧了佩兰一眼。
佩兰还端坐在馄饨摊上,碗里早吃得干净,正一眨不眨地望向这边。
畹君的泪原是为了装可怜流的,当着妹妹的面她有些不好意思,便悄悄地用袖子擦掉了。
不多时,时璲折返回来,将一个油纸包塞进她手里。油纸包里头裹着刚出炉的栗子糕,正腾腾地冒着香甜热气。
畹君不明所以地望向他。
“吃吧。”他好性子地说道,“吃完就不要哭了,我送你回去。”
畹君愕然。
这样哄小孩的方式他是怎么想出来的?
“快趁热吃。”时璲催她,“你不是爱吃么?”
畹君望着那金黄松软的栗子糕,莫名感到了一丝屈辱:“谁说我爱吃了?”
时璲疑惑:“端午那回,你在破庙里掉了个荷包,里面装的都是糕果点心。不爱吃的话,为什么要装一荷包?”
畹君大窘,那本来是准备装给佩兰吃的。
她早该想到落在破庙里,最终都会去到时璲手上。
怕他细究起来,她忙点头认下:“对,是我爱吃。”
说罢拈起一块栗子糕,轻轻咬了一口。
绵软细腻的糕点入口,糯甜的味道在唇齿间化开,甜到她有点不能接受。
她其实不爱吃糕点,也很久没有尝过这么纯粹的甜味。
父亲过世那一年,正巧赶上妹妹出生,家里少了一个人,又多了一个人。可是对于九岁的畹君而言,她同时失去了父亲和母亲的爱。
那时她还是个脾气娇惯的小姑娘,嚷着要吃松糕,母亲照顾妹妹无暇理会她,她便哭闹起来。
其实想吃松糕是假,想让母亲重新注意到她才是真。
母亲果然注意到了她,只不过拿来的不是松糕,而是竹条。
她挨了人生第一顿打。
畹君自此变得懂事起来,只是她从此拒绝吃糕点,用这点小小的傲骨来表达自己的抗争。当然云娘从没注意到过。
时璲将她的碎发轻轻别到耳后:“我脾气急,你别往心里去。大不了多买些点心给你带回去吃,好不好?”
畹君胸口一窒,口中的栗子糕便怎么也咽不下喉去。两滴晶莹的清泪“啪嗒”落下,顺着油纸滑进热腾腾的糕点里。
小时候母亲不肯给她买的糕点,现在有人给她买了。
方才的泪眼多少有些惺惺作态,可这回却是真情实感,她想哭。
第19章 明月夜
◎“你、你当真是我二哥的相好?”◎
时璲简直要手足无措起来。好好的怎么又掉眼泪了?
他又焦急又无奈,又不敢再大声说她,索性将她一把搂进怀里。
畹君撞进坚实的胸膛里,陌生温热的男子气息包围了她,暖意像风中火焰般舔舐上来,炽热又转瞬即逝地掠过她的肌肤,心房里便只剩了一味慌乱。
慌乱里贴着他的心跳,仿佛又回到那日雨中共乘一骑的时候,可好像又有些不一样了。他的气息清幽而凛冽,霸道地占领了她的鼻端。
她忽然有种微醺的错觉,不仅脸上烧得厉害,脑袋也晕沉沉的。
有张无形的丝网将彼此紧紧缚住,呼吸有点困难,因而别的感官便放大了。
街上的人声似远似近、焰火忽闪忽灭。
她终于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这里是大庭广众,忙不迭从他怀里挣开了。
她赧然地抹掉眼角的泪花,又迟悟到这是个绝佳的机会,应该在他怀里停留久一点的。
可这时候再钻进去也不可能了。
晚风将她的辫发吹向他的衣袍,畹君低着头,时璲也没有说话。
突如其来的亲密与分离,令两人都有些无言的尴尬。
好在香粉摊的老板打破了沉默。他凑上来将一包香粉递到时璲面前,殷勤笑道:“官爷,金桂香粉赠佳人,只要三百文钱……”
时璲掷了一粒碎银到他怀里。
那老板笑得见眉不见眼,忙把香粉塞到了畹君手里。
时璲望了望她,上前牵起她的手,轻声道:“走吧,我送你回去。”
畹君昏头胀脑地被他牵着走出两步,这才想起自己还有个妹妹在等她呢。
她没来得及开口,街对面奔来一个绯衣官兵,先看了畹君一眼。
时璲松开了她的手,走出两步道:“什么事?”
那官兵附耳跟他说了几句话。
畹君离他们并不远,只是街上喧嚣,她并不能听清他们的耳语,只隐隐听到一句“三姑娘”。
随即时璲变了脸色,利落地旋身跨步上了马。
骏马刚扬开蹄子,他又勒住了缰绳,回头俯身朝畹君叮嘱道:“我去办点事,你留在此处等我,不要乱走。”
说罢一夹马腹,箭一般地疾驰出去。
畹君虽不知发生了何事,可时璲一走,她到底松了口气。
她匆忙走回方才的馄饨摊,牵起佩兰往街口走。
“姐姐,”佩兰小跑着跟上她的步子,边走边道,“那个哥哥……”
畹君把手里的栗子糕塞到她怀里。
佩兰不说话了。
走到街口的车马行,畹君雇了顶轿子让人把佩兰送回家。
她摸了摸佩兰的头,嘱咐道:“回去以后,就跟娘说我去谢家了。别的不要提,听到没?”
佩兰啃着栗子糕连连点头。
畹君眼看着轿子走远了,这才长舒了口气,回头往方才的地方走去。
才走出几步,忽然眼前一暗,一只大手捂住她的口鼻,拽着她拖到了暗处去。
畹君头脑一片混沌,好不容易稳住心神,这才发觉河畔边的人声渐次远去,那人已经将她拖到昏暗的小巷里了。
她的脸被憋得通红,徒劳地挣扎了几下,忽然摸到手边的香粉包,如同溺水之人抓住了一根稻草,慌乱的心里定了一定。
时璲让她在这里等他,他会回来找她的。
她拿纤薄的指甲反复刮着香袋一*角,在上面磨出了一道细细的口子。细白的粉末洒出来,在夜色中留下一道浅淡的痕迹。
一辆乌篷马车停在巷尾,赶车的马夫迎上来,就着夜色把畹君一瞧,问道:“这个是……”
“姓时的相好,把她一起带走。”挟持她的人低声道。
听到时璲的名字,她心里颤了颤。那马夫已拿出块布巾塞入她口中,又用绳子反缚住她的双手。
做完这些,那两人合力将她推上马车。
畹君一挣,腰身磕到车轼上,疼得她龇牙咧嘴,好在顺利把那香袋挂在了车轸上。